Wednesday, August 10, 2005

一座被上蒼遺忘的家園——樂生療養院


距離朋友邀約我一同前往樂生療養院參與由青年樂生聯盟所發起的「守護樂生捍衛家園」之社運以來,盛夏的時序已然又往前拓進了半把個月,卻遲至現今,我方沈緩地追溯起當時的身歷其境所帶給我的震懾,以及再深沈不過的荒蕪感。身為一名初來乍到的外來者,我的心緒其實夾藏著些微侷促、不安,甚至是惶恐,這些情緒乃源自於即將面對一種未知的情境、可預見的殘缺及其所造成的數百條生命的斷裂。面對本是一道難題,特別是內在敏感如我,如何坦然而自在地正視、面對他者不堪的生命境遇,更是我不斷在學習的課題。
那是一個日光燦亮的夏天,我們接連轉乘了兩班公車,才順利抵達位於新莊與桃園龜山交界之迴龍地區的樂生療養院,彷彿誤闖入一塊遺世獨立而邊陲的領地,本屬乏人問津的衰頹場域卻因捷運周邊設施即將於此動工,政府及建商的動作頻仍,院方遊說不斷,數百名院民對於即將被強迫遷離療養院舊址,搬至新醫療大樓的處遇感到不平,遂有青年樂生聯盟主動發起「守護樂生‧全民進駐」的活動,企圖以具體行動捍衛院民的基本人權。
資本主義掛帥的社會環境中,當經濟效益擦撞上了可貴的人權,孰輕孰重孰先孰後的課題便考驗著國家機器的人道關懷,對所有形態的生命是否皆能一視同仁,予以合法且合理的保障,然而我們卻看見,罔顧人權的作法鬆動了不甚穩固的民主結構,脆弱了民主體質。作為弱勢中的弱勢,眼看他們的抗爭力道微渺至此,當前似乎唯有憑藉一批青年人的高聲疾呼,喚起世人的關注,並積極採取護援的行動,招募一梯又一梯志工協助重整家園、召開公聽會、藉由媒體發聲等等手段,以踐履爭取院民權益的初衷。
首次站在所謂社會運動的第一線上,深入現場,此次的參與自然引發我內心層層的波動。當天,我們隨同其他幾位成員,針對上百位院民是否應允遷移至新大樓的意願進行調查,並詢問其願意或不願意的理由,多半院民皆表示不願遷離,秉持的理由不外乎已定居於樂生療養院長達四、五十年之久,早已熟稔此居住空間及周遭環境,平日或待在室內享受一個人獨處的時光,或騎乘電動代步車至戶外,依偎著濃密的樹蔭和其他院民閒話家常,長久以來,他們早已鍛鍊出一套自給自足的生活常模。至於那些表示願意搬遷至新醫療大樓的院民們,則是基於新大樓擁有較舒適的居住品質與完善的生活照護,然他們似乎也忽略了一點,即新醫療大樓高達八層樓的設計,並未切實營造一無障礙空間,故無論就其日常出入或緊急危難發生時的逃生系統而言,皆可能對院民的生命安全造成威脅。
口頭調查訪問的過程中,我親眼目睹一道道殘缺,在他們的肉身留下鮮明的註記,站在「美」的對岸,挑戰俗世賦予美的定義及其標準。光天化日之下,那幾乎是靜止的時空,夏季赤焰焰的光線自樹稍篩落,細細點點,像古生物的足跡一般點綴著陸面。而一切就像是進入了一個漫長的過渡期,失去了激情,也退出了競賽,唯有生命中永遠不止息的長跑,倚靠著一輛電動代步車,狀似輕快且無拘地奔馳著,一一攜帶他們傷殘的軀幹以及或寥落或知天命的心靈穿梭在這一座長久以來被上蒼遺忘的家園。是家也不是家,是樂園也不是樂園。不知怎地,我似乎始終難以釋懷此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
在此之前,我對於此次抗爭行動僅知有限,而今,已能知悉事件大致的發展梗概:樂生療養院成立於一九三0年,時為日治時期,由台灣總督府創辦設立,為台灣第一處、也是現今僅存唯一公立癩病(俗稱:痲瘋病,後改稱「韓森病」)防治醫院。當時,日本在台灣的殖民政府視癩病為絕症且具傳染性,竟在漠視人權的情況之下,設置終生隔離的療養院,強制收容這些癩病患者。即便戰後隨著藥物的發明,民國四十一年樂生療養院開始引進當時國際上所使用之痲瘋效藥「滴滴實」(Diamino-Diphenyl-Sulfone,DDS),開啟癩病得以根治之可能性,然社會大眾長期對於痲瘋病患的污名化和莫大恐懼,使得絕大多數人仍難以重返一般世俗的生活,他們徘徊於社會體制之外,投訴無門,遂於樂生療養院久居,過著幾近與世隔絕的日子。直至政府大力推動捷運新莊機廠之興建計畫,始掀起社會對於仍居住在樂生療養院的三百多位院民的另一波關注,該計畫擬定將原院舍全部剷平,由污水處理廠、變電所及廢棄物堆置場所取代,而原先定居於樂生療養院的院民則悉數遷往高達八層樓高的新建醫療大樓。基於醫療人權、文資保存、生態保育等層面的考量,此波進駐樂生、反迫遷的社會運動確實有其正當性及必要性,其訴求不僅在於維護院民的權益,更希望促使公眾重新審視人權之義理,並進一步反思究竟是在什麼特定歷史社會脈絡下所制訂的謬誤政策,造成無法挽救的迫害,今後又該如何防止此類錯誤政策再次實施。
■ 延伸閱讀
樂生院人間寫實 http://blog.yam.com/losheng
中時電子報——樂生專輯http://forums.chinatimes.com/report/losheng/htm/main.htm
台灣人權促進會 http://www.tahr.org.tw/

Monday, August 08, 2005

粲然的邂逅,然後呢?


你感冒了,感冒的第五天,持續呈現萎靡而昏沈的狀態,遂幽幽然地,假想起粲然的邂逅之後可能發生的事,或是某些徵候。
是否離散乃是生命中之常態?二 00五年的夏天,你秉持著果敢的信念,積極地投入公共事務的奮鬥隊伍之中,少女情懷的遐思退位了,成為一種骨子內隱性的質素,即便那也許僅是一場偽裝和壓抑,因為有些基調,甚為篤定,堅持霸佔住心房的特定角落。為什麼談到離散呢?此刻你的反射動作自然是買通記憶的門房,讓你得以毫無阻礙地通過層層關卡,來到儲藏短期記憶的倉庫,一一搜尋,不難發現近期遭逢的人事物如同一座座獨立的小島,各自羅列在一片巨大的海洋之上,時而冥冥中相互牽引、勾動,時而彼此流放至他方,逡尋不相瓜葛的海域。因而,形成以下兩造現象:洋面有時在日光臨幸下,波濤滾滾,發射出令人無法逼視的光芒,強烈地撼動著青春的魂靈,你直要以為各座小小島嶼的糾結和糾纏足以凝煉成一座浩瀚之廣島,如創世記之魄力,開展、綿延出一片無垠的時空。然,另一情狀則顯得陰沈許多,空間的錯隔一再提醒著你,以致於你幾乎感應不到其他叢爾小島的脈動及其氣息,彷彿每個人皆不停歇地拓展著屬於自己的領空,自由得像一只斷了線的風箏,各奔前程。直到你們重又匯聚,方破解離散之必然,但這也僅止於難得的片刻罷了。
絕大多數的時間進程裡,你倚賴著澎湃的幻想力,暗自揣度他者的生活情態,或如一首宏觀的史詩,或如一枚斑斕的燕尾蝶,或如一季輝煌的夏天,或如一杯食之無味的白開水,或如一間遭人遺棄的空屋,諸如此類的猜想在你腦內旋轉著,像蒙太奇一般頻頻淡入又淡出,畫面的跳接本身似是而非,並不遵循古老的邏輯。你想像在那群英聚集的場合中,率先舉手提問的年輕女孩,以不卑不亢的口吻帶出條理井然的思緒,理念的青鳥是不是奔載著她,又更往理想的終站前進一步了?你想像朦朧月光下的促膝常談,好些人發抒其心志、坦承其悲懦的情懷、或者情真意切地淺談幾天共處下來的收穫和感觸,迄今,他們是不是還惦記著當初的悸動?你想像某團隊中暗戀的大男生,穿著一身隨性的家居服,新生的鬍渣潦倒又性格地攻佔了他的下巴,此時此刻,正在城市彼端透過數據機,一聲不響地登入MSN,現身在你的好友名單上,卻不一定跟你擁有心電感應。因而你祈求上蒼施捨一道魔法,使你得以化身為透明的小精靈,飛遁入他那迷宮般的心扉,於百轉千迴的廊道之間探測其真正的心意。
緊接著,你當然要追問:然後呢?除卻無謂的臆測之外,你們可能發展出一套完整的體系嗎?這或可作為其中一個面向的思索:粲然的邂逅實則構連著一場又一場崇高的夢,你是夢的主導,心頭晴朗的天候裏,你願意相信,夢不只是夢。